2007年9月3日星期一

【my label】

Chapter 1 【Special Label】

「芭比?」
「嗯?」
「我告訴你,我們這個城市嘛,每人都有一個『價』。」
「『價』?」
「你有沒有看今期的《忽然週週》?女星有女星的『海鮮價』,但我告訴你……哈哈……男星也有啊!好像我新收的囝囝……」
「喂喂喂!說好不談公事的。」
「不談公事?難道跟你談情嗎?」
「很抱歉。我不喜歡男的。」
「芭比你知道嗎?芭比的官方網頁今天宣布芭比和阿Ken正式分手了。」
「想說什麼便快說吧!不用繞圈子的!」
「唉……」
「快說吧!」
「唉,此Ken 不同彼Ken啊,我這個Ken始終逃離不了你的魔掌。嗚呼哀哉!」
「這話怎麼說呢?」
「我近年每夜的性幻想對象……你猜猜誰榜上有名?」
「為什麼要猜這種東西?死變態!」
「猜猜吧!你這些三八不是對這些最感興趣嗎?」
「鬼才感興趣!……但反正閒著沒事幹,猜猜也好!……朱茵?鄭秀文?容祖兒?郭可盈?陳慧琳?楊千嬅?松松姐姐?家燕媽媽?」
「你的答案很沒創意。」
「回答這問題是不需要創意的。難道會是叮噹嗎?若真的話,那你真的很變態。」
「被一個變態的罵變態。感覺確實很差!」
「什麼意思?別將我們混為一談。我比你……正常一百倍!」
「然而更變態的是,一個變態的以另一個變態的作他的性幻想對象。」
「Stop!這話題是時候結束!」
「每次想起你的紅色高跟鞋,我總是莫名其妙的興奮起來……」
「Stop!Stop!Stop!Stop!Stop!死變態!Stop啊!你在說些什麼鬼話?」
「其實我真的想不透……」
「嗯?」
「我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子?」
「這……有問題嗎?照我看嘛,你現在挺好的,至少你快樂。」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們這個城市,每人都有一個『價』。人生,說準點,不過在找尋屬於自己的那個『價』吧。」
「什麼『價』不『價』?快樂不就行嗎?」
「你還是不明白。打個譬喻吧!這個世界是一間很大很大的超級市場,而人類,是被分門別類地放在不同貨架上的貨物。」
「那麼我是芭比娃娃!很可愛呢!」
「很好。你是芭比娃娃,那麼我是一枝上等的紅酒。」
「紅酒?你?似乎不太搭調。」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都有『價』,嚴格點說,是一張Label。我可以想像……當豆豉鯪魚因它的『黃牌』而被搶購一空時,我和你的Label仍然白白的反射著刺眼的光線。」
「那麼……Special Label就是我們吧!實實在在的存在卻不太入群!」
「你可以這樣想。但更積極的想法,是……我們比較高檔。」
「你既然明白,就該好好享受我們的Special Label吧!」
「人的『Label』難道能只給自己看嗎?唉……昨天我和老爸又鬧翻了。」
「又因為那個老問題?」
「嗯。」
「你在為自己生活嗎?如果是的話,你大可把這些Label拋諸腦後。」
「芭比,你剛剛的話包含了三個問題。一,我在為自己生活嗎?人可以單單為自己而存活嗎?二,如果我真的單單為自己而存活的話,那麼Label這東西就壓根兒不存在。三,這個Label嘛,問題不在於我想不想把它拋棄,而是我們根本拋不了。」
「這樣看來,我剛剛的statement 很有問題。」
「這問題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呢。但現在的我真的很有問題。」
「還有什麼事嗎?」
「告訴我,你在哪兒?穿什麼鞋子?」
「旺角。4吋紅色高跟鞋。」
「啊。又來了。芭比………」
「Stop!………」
「芭比………芭比………芭比………」
「………------------------------------------.. .. .. .. .. .. .. .. .. .. .. .._」





Chapter 2 【I love you , but I can’t respect you.】

一天中我最愛夜晚,愛它的幽暗,更愛它的氣氛。

若用媽媽的文藝腔形容,我該是「月亮的孩子,以月光作養份,月色是啓動我靈魂的鑰匙」,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話時,真的很想吐。媽媽那種過氣而故作浪漫的筆 調,還是寫食譜比較適合。但現在媽媽己經不再寫中文了罷?也許她正在德國教德國妞煎又肥又短的黑椒肉腸;又或者她早已離了婚,嫁到別的國家去了。其實,媽 媽的樣子我己不太記得了,誰叫爸爸老早把她的照片全燒得精光,神枱上媽媽的神主牌又「遺照」欠奉,但僅憑我八歲時的最後印象,依稀記得她左邊臉頰有顆痣。 那顆痣不大不小,然而卻蘊藏著一種誘惑,令人聯想到以這顆痣作起點,一步一步的朝下探索媽媽禁閉已久的寶藏。聽爸爸說,媽媽不是那種很熱情的女人,她話不 多,眼睛冷冷的、燃燒不起太多的熱情,追求者卻出奇地多,只要能跟她攀談上一兩句,男人們已興奮得如叫春的貓兒。因此當爸爸把媽媽弄到手時,他彷彿獲得了 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聽說還宰了雞答謝神明的保佑。現在,他也常常買雞,拜的卻是媽媽。

我對媽媽的印象不深,也沒什麼感情可言,只是小時候同學間總愛拿媽媽作話題,有一次談及媽媽的樣子漂不漂亮,我啞然說不出話來。那瞬間我感到很不爽,回家 後對著神主牌看了好久、好久,卻看不出什麼頭緒。爸爸走過來擁著我,喃喃地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外星語。待他稍稍回氣時,我問:「媽媽死了嗎?還是,她仍 在德國?」爸爸晃了晃頭,緩緩的說:「她在德國。她死了,在這兒。」我的眼光從他的臉龐往下移,他的右手正柔柔的撫著胸膛,薄薄的廉價汗衫透出微突的乳 頭,我頭一糟明白媽媽為何「離世」了。我吻了吻爸爸,然後衝進房間拿起新買的叮噹漫畫書,把其中一頁撕掉,再用鉛筆、直尺在該頁中的大雄媽媽的頭部四周畫 了個大大的正方形,畫好後仔細審視了好一會,待滿意了才用剪刀小心翼翼的把它剪出來。爸爸仍舊坐在地上喃喃自語,我跑到神枱前用AA超能膠把剛剪下的四方 形黏在神主牌上。「爸爸你看!」我朝爸爸喊道。爸爸定睛看著我,嘴角微微掀起。媽媽不在後,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笑。原因嘛,也許是因為大雄媽媽那雙眼瞇成一 線的笑容。

因為愛爸爸,所以我愛夜晚。晚間的爸爸最溫柔,他會哄我直至我安然進睡。爸爸是一個老實人,在一間官校當英文教師,每天上班下班回家煮飯洗碗洗衣備課檢查 功課批改功課哄我入睡最後睡覺,十多年來這變成了他的生活公式,這些Items 若遺留了任何一項,爸爸是怎樣也走不到「睡覺」這個result的。爸爸很少發怒,唯獨那一年媽媽離開的前一晚,他雙手抓緊媽媽的雙肩,近乎斥責的說: 「I love you , but I can’t respect you.」媽媽的眼神還是冷冷的,因肩膀被爸爸抓痛了而稍皺眉頭。我躲在房門後,卻清楚的看到,爸爸的眼裡似乎燃燒著些什麼,然而很快便熄滅了。

「I love you , but I can’t respect you.」爸爸第二次說這句話,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那種語氣,沒有任何責備的意味,恍如初春的霧氣,輕輕的沒有任何重量,卻足以令你整天忐忑不安。


Chapter 3 【Transvestism】

大廳的電視機像一個吃了毒藥後瀕死掙扎的老頭子,「沙沙啦啦」的雜音混雜著新聞報導員的語音,令這個四月的黃昏蒙上了一層厚而蒼老的濃霧。我從房間小步的跑近電視機,大力的朝電視老伯的背部拍了數下,它咕噥了一會後,新聞報導員嘹亮的聲音在房子裡自由地迴蕩。

我瞧了瞧牆上那森林造型並有著小鳥鳴叫響鬧系統的鐘,在我熱切的注視下那長而纖幼的秒針在12字前微微的顫了幾下,終於它擺脫了無聲的掙扎,勇往直前的向 12字邁步。在時、分針連成一線的同時,12字上頭的小屋的門突然開了-其實也不是很突然,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小鳥像患了過度活躍症般進出它那永遠也離 不開的住所,「喔噢喔噢」的吵個不停。在這紛亂、嘈雜的環境下,爸爸回來了。
現在的他完成了他生活公式的第三個item-回家。由於我長大了的關係,他的公式少了「哄我入睡」這一項。但另外的九個items 仍然如夢魘般緊纏他不放,如泰山壓頂,把他壓得臉如死灰,嘴角因受壓過度而沉甸甸的往下墮,遠看是一座坡度平緩的拱橋。
我們似乎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他的目光總是不能在我身上成功聚焦。和他對話時,我像極了靈體,自我感覺十分差勁。
他又用他那對沒有聚焦功能的眼睛看著我,我知道的,他在上下審視我。
「I love you,but ……」他的嘴唇蠕動著。
「Stop!Daddy,不用說,我明白了。你愛我,I love you too!ok ?!」我暗自為自己能成功打斷他的句子而喝采。傷心的話,聽一次便夠了。
他拿著公事包,漠然的佇立在大廳中。沒有了森林小鳥的「喔噢喔噢」,這屋子變得死寂一片。
「今天的造型是什麼?」
「嗯?」
「前天你是成熟OL,昨天是半熟小甜甜,今天呢?今天這個是什麼名堂?」
「今天這個嘛?是『Rock 妹』!嘩啦嘩啦,很厲害吧!」我甩了甩頭上的紫色假髮,擺了一個誘人的甫士。穿四吋高跟鞋的感覺真好!
爸爸呆立了一會,拋下冷冷的一句便回他的房間去了。
他說:「可憐的Transvestism!」
可憐的Transvestism?!我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半響才意識到沉默和宣佈投降根本是同一碼子的事。
「What do you mean? my dear daddy!你can’t understand 我不代表你可以任意侮辱我,我告訴你,Transvestism和Gender identity disorder是不同的,而我……我……你給我聽清楚,喂喂……」
鄧麗君那令人迷醉的歌聲從房內悠悠地飄蕩到廳外: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你的情也真 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這首歌為這場爭吵輕描淡寫地畫上一個圓滿的休止符,鄧麗君的歌聲把人世間的貪、嗔、痴悉數消解,再用「月亮」、「愛」、「心」這些中心詞把人拉到回憶的旋渦。
爸爸不明白我不要緊,反正在這個世界裡,Special Labeled的商品總是較孤獨的。
我走進睡房,從床底端出一個蓋面封滿了塵的箱子。我朝它吹了吹,空氣中立時多了一大群舞動著的懸浮粒子。
是我!我打開蓋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又一個不同的我。
我們都是「芭比」!



Chapter 4 【Barbie】

八歲那年,我擁有人生第一個芭比。
那芭比說不上完美,它的左腿被扭斷了,左臉被削去了少許,一直以來我總在想:誰會這樣狠心的對待它?最大的疑犯該是我媽媽。
媽媽離開後的第二天下午,爸爸上班去了,我趁機溜進爸媽的房間找媽媽。那時我以為媽媽不過是和我玩玩捉迷藏,直至半年後她空郵了一包自製的德國肉腸給我們時,我才明白,媽媽的離開是鐵一般的事實。
那芭比在媽媽的抽屜內找到,媽媽什麼也帶走,唯獨沒有帶走它。
它和我,都被遺棄了!
我把它從抽屜的深淵拯救出來,抱在懷中如抱著一頭受傷的小狗。我撫了撫它身上的粉紅色連身裙,內心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那是我第一次擁抱女體,縱然它是虛假的。我看著它,嘴角不期然掛起了笑容。
長大後我才明白,那種感動,原來源於身體的「缺憾」。
芭比的身體很平滑,我用指尖輕撫它那微隆的胸部,過程順暢而沒有遭逢任何障礙。它全身找不到一個洞,然而看上去,卻充滿女性的嫵媚。
說不清是什麼心態。是痴戀?是同病相憐?還是顧形自憐?它成了我的第一個玩具,我也終於成了她。
認識阿Ken後,他告訴我,這種心態似乎有著「偏差」。
「偏差?」
「是的,我們都是有偏差的人。」
「你喜歡我,我喜歡芭比,最後連自己也變作了芭比。難道這樣就有偏差嗎?」
「或者應該這樣想:當大部份的人沒有偏差時,我們便被視作『有偏差』的類別了。相反,當這些人自稱他們有偏差時,我們又突然變作了沒偏差的『正常人』了。」
「你的說法很弔詭。你大學時唸哲學的嗎?」
「不,我唸化學的,但我的思維不『化學』。」
「我有偏差嗎?我一直很享受芭比這個身份,每次把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時,我就感到人生的美好。」
「那阿義呢?當你是阿義時,你享受嗎?」
「我也很享受,說實在,我從沒討厭阿義。阿義和芭比,難道必須二選一嗎?」
「那……誰才是真正的你?」
「Both of them !」
「我和你不同,我迷戀男體,但同時對你那偽裝的女體,卻更為著迷。」
「這樣看來,你的心態比我更複雜。」
「所以我時時在想,我究竟是誰?一個男同性戀者,還是一個偽異性戀者?雙性戀者?還是自戀者?在這社會裡我沒法把自己分類!」
「那麼便不分類好了!煩什麼?」
「即使沒類可分,這個社會還是會把你歸類,他們稱之為『異類』。」
「情況很像垃圾堆填區,所有不能分類循環再造的東西,儘管它們不是同一類的,人們一旦搞不懂了,便把它們丟在那裡回饋自然。」
「那我們是垃圾了?」
「這是一個比喻而已!你別太認真。」
「芭比,你易服是因為思念你媽媽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真正的理由著實說不清。只是渴望用女性的身份過過活!」
「那你有變性的慾望嗎?」
「怎麼了?」
「如果想幹手術的話,我找相熟的醫生朋友,可以給你打個七折。」
「七折?!很吸引啊。可惜我沒興趣。」
「你難道沒對你不男不女的心理感到疑惑嗎?」
「照我看嘛,這個世界人人也不男不女吧!那有絕對的男或女?即使一個雄糾糾的男人,也總有1%的女性荷爾蒙吧!」
「我總認為,你的易服很大機會基於你媽媽的離去。」
「有誰可以預料若我媽媽沒離去,我就不會易服嗎?何況,我不覺得這是一個什麼值得深究的問題。」
「芭比,我就想嘛。如果不活在群體裡,我和你,應該很快樂吧!」
「除非我們死了……啊,不是,即使我們死了。你這個Statement也不成立。」
「………」
「介紹個新芭比給你認識吧!新推出的護士俏Barbie,最特別的是它隨身攜著急救箱!感覺超真實!」
「Barbie?除了你外,其他Barbie我光想便覺嘔心。我掛線了,你慢慢玩你的護士俏Barbie吧!」
「喂喂?!真沒趣!」





Chapter 5 【free-male ? not female !】

「I love you , but I can’t respect you.」爸爸第二次說這句話,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那種語氣,沒有任何責備的意味,恍如初春的霧氣,輕輕的沒有任何重量,卻足以令你整天忐忑不安。

那天是三月九日,很巧合,也是Barbie的誕生日。爸爸特地請假和我換領成人身份證,一大早我們便在酒樓吃了一頓豐富的早餐,那時爸爸的眼睛的聚焦功能滿好的,他看著我時,雙眼發出耀眼的光芒,即使酒樓內燈光昏暗,我還是感受到街外陽光的氣息。

「十八歲了!人生的新開始。」排隊登記時,爸爸撫著我的頭道。
「嗯。」我點了點頭,有點兒不好意思。
「鄧安義?!」登記員抬頭看了我一眼。
「這張個人資料你核對一下吧!有錯的用筆刪掉,寫回正確的資料;若沒問題的話就在右下角簽名。」
我和爸爸捧著那張資料表,在等候區裡安靜的坐著。
我低頭俯視著放在腿上的表格,不知哪來的衝動,我趁著爸爸不為意時,悄悄拿起藏在褲袋裡的藍筆,慢慢的移近那表格,筆尖由上而下、由下而上的游走,我微咬著嘴唇,在錶面的倒影裡卻赫然發現眼裡的笑意。

十分鐘後,在登記員錯愕的眼神和四周人們奇怪的目光下,爸爸把資料表狠狠的擲在地上,用十年前那一夜看媽媽的眼神看著我。我低著頭,緊握雙手,默然不語。 突然他把我襯衫的領口向左扯了一扯,我感到左肩膀爬滿了涼意。低頭看看,粉紅色的、滾著白色蕾絲的胸罩帶正乖乖地螫伏在我的肌膚上。

「I love you , but I can’t respect you.」是爸爸的聲音。

爸爸看了我好久好久,突然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姓名:鄧安義   .芭比
Name:Ben Tang   (Barbie)
性別: 男  50%女50%男
Sex : M  free-male but not female

  我原地站著,淚珠一滴一滴的降到地面,迴迴轉轉地,積成一池死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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