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3日星期一

【女模特兒的葬禮】




靈堂內各人忙忙碌碌的為葬禮作最後的準備。還有半個多小時,阿唯的葬禮便正式開始。阿唯的父母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怔怔的看著擺放在靈堂中央的照片,他們的 雙瞳早己失去了焦點,淚也不知不覺地沿著眼角落下,緩緩的在臉上流成兩條迂迴的清溪。照片中的阿唯很惹人憐愛,蓄著長直髮的她身穿雪紡圓領荷葉袖上衣,因 為半身照的緣故,只能看到少部份的粉紅色紗質褶裙,卻不減阿唯的清麗氣質。她笑得很燦爛,有點嬰兒肥的臉上綻放出甜美的笑容,伴以臉頰兩旁深深的酒渦,彷 彿能頃刻把致祭者的哀愁全捲進這兩個旋渦裡,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踪。但這笑容對她父母似乎不太奏效,阿唯的媽媽還是忍不住掩臉痛哭起來,阿唯的爸爸擁著抽搐 著的妻子,這位曾安撫無數哀者的社工,看著身邊人痛苦的模樣,也只能輕輕撫著她的肩膀,無聲的嘆氣。


阿唯就這樣離開了。一名氣質超凡的女模特兒,事業如日方中時便不幸地離世了。她五天前在男友阿諾家中暴斃,根據法醫官的報告,死因乃隱性心臟病,因拯救延 誤而返魂乏術。阿諾在清晨六時許才發覺女友失去知覺,當得悉阿唯死亡後,阿諾激動得立時昏厥,留院了三天多還未完全復原。他很愛阿唯,兩人相戀了五年,並 早已約定在阿唯二十八歲生辰那天結婚,怎料阿唯卻等不到那一天。阿諾傷心極了,他獨自的坐在第二排最隱閉的位置,頭髮蓬蓬鬆鬆的,想必很久沒有整理。他是 愛美的人,一位男影星可不能被人看到他蓬頭垢面的樣子。然而阿唯不在了,他連「美」是什麼也不曉得。阿諾垂下頭,茶色太陽眼鏡後的眼眶慢慢變得濕潤,淚珠 滾滾而下,墜落在地面上化成一朵朵的水花。照片上的阿唯美麗得令人惋惜,阿諾只是看了一會便難過得不忍看下去。他倚著牆壁,靜寂得宛如被石化的人。


「阿諾……」他微微抬起頭,看了看。是葉嵐。

「嗯……是你!」阿諾的聲線聽起來很消沈,但葉嵐依稀感受到他那熾熱的目光。

「無論生前或死後,阿唯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位。」葉嵐坐在阿諾的左方,撫平稍微起了皺的黑色絨裙。

  阿諾沒有搭理她,仍舊的垂下頭,嘴角微微的向上掀,看起來似笑非笑。

  葉嵐看了他一會,然後逕自拿起鏡子理理鬢旁零亂的髮絲。

  「我想你還是和我保持距離吧!若給人家看見,始終不太好。」過了半响,阿諾壓低嗓子說。

  「你害怕?」葉嵐特意尖著嗓子道,阿諾厭惡地睨了她一眼。

  這時阿唯的父母突然回頭,淚眼婆娑地朝葉嵐禮貌的笑了笑。葉嵐眼眶立時盈滿淚,哀哀的哭了起來。

  「你別傷心了!這樣阿唯會走得不安心的。」阿諾幽幽的安慰著她。
  
阿唯的父母緩緩地朝他們步近,隨著阿唯父母腳步的移近,葉嵐的哭聲愈來愈悲痛。

  「阿嵐,阿唯她…………」阿唯的媽媽擁著葉嵐,嗓子沙沙啞啞的。

「為什麼阿唯這麼狠心?為什麼她不等我?」葉嵐緊緊的擁著她,哭得氣喘連連。

  「傻孩子,阿唯有你這位好朋友已經很幸福了。你要好好生活,別讓阿唯擔心。」阿唯的爸爸撫了撫葉嵐的頭道。

  「葬禮快開始了。阿嵐這模樣會令阿唯很傷心的。」阿諾站了起來,拉了拉黑白相間的外套,提醒他們。

  「沒錯,送別阿唯應該開開心心的。」葉嵐以手背猛力拭著淚,弄得眼眶下的肌膚輕微發紅。就在阿唯父母轉身離開的那一瞬,她朝阿諾甜甜的笑了笑。

  阿諾看到的,但他裝作沒有看見,一臉哀傷的隨著阿唯父母離開。

  葉嵐知道,他正在逃避。




  葬禮正式開始了。阿唯的親朋陸陸續續到場,每人的臉上都找到淚水的踪跡。葬禮採用基督教形式進行,靈堂以千朵白玫瑰及白蠟燭作主要佈置,阿唯的照片掛 在靈堂的正中央,並圍以粉黃色的玫瑰。阿唯生前最愛的花是玫瑰,在玫瑰的簇擁下與親朋告別,她應該無憾了。這是葉嵐的主意,作為阿唯生前最要好的朋友,葉 嵐對她的一切可說暸如指掌。她盡心盡力的為阿唯籌劃葬禮,免卻了阿唯父母不少的煩惱。阿唯父母早已把葉嵐看作阿唯的妹妹、他們的小女兒。當主持人以幻燈秀 簡介阿唯的生平時,葉嵐伴在阿唯母親身旁,輕聲撫慰她,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是一對感情要好的親母女。
  

阿唯美得仿如下凡的天使。一張張己成過去的生活照在熒幕上依次呈現:裝著鬼臉的阿唯、笑得弓著腰的阿唯、鼓起腮幫子的阿唯、生著氣的阿唯、打著哈欠的阿 唯、一臉正經的阿唯…………但這些印證著阿唯一生的照片,隨著阿唯的離去,立時泛著引人懷念的微黃,叫人唏噓不已。二十五年的人生,就此完結。


  幻燈秀以阿唯的遺照作結,主持人語音剛落,靈堂內哀號四起,照片中的阿唯笑意盈盈,彷彿正無言撫慰著哀慟的眾人。由於阿唯父母過於悲傷,原定的家屬致 謝被迫刪去了兩老的份兒。剩下的致謝人便只有葉嵐及阿諾。當主持人宣佈這項臨時安排時,阿諾一臉驚訝,也許對此始料不及吧。葉嵐則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只 是站起來向主持人報以淡淡的微笑。兩人緩緩的步向前台的兩旁,站在咪座前稍作準備。阿諾筆直的站著,額前冒著汗,兩側垂下的雙手緊張得微微抖動著。葉嵐迅 速的掃了阿諾一眼,他的緊張她全看進眼裡,她落落大方的站著,臉上掛著弧度恰宜的笑容。全場寂靜無聲,百多對泛紅的眼睛默默的注視著他們。


  「楊紫唯…………」剛道出阿唯的名字,葉嵐便禁不住嗚咽起來。

  我愛你嗎?我愛你的一切,但不包括你。十年了,我們的關係特殊得連我也吃了一驚。你總是那麼的引人注目,你的光芒耀眼得叫世人詑異。你是太陽的女兒,任何女孩在你的光芒下立時變得黯然失色。為什麼你要存在?你的降生,不過是褫奪所有女孩的愛。


  葉嵐掩著臉,兩肩不能自控的抽搐著。阿諾漠然的看著她,眼裡卻不經意的閃過一道光芒。過了好一陣子葉嵐終於平伏情緒,看了看阿唯媽媽一眼後,便清清嗓子繼續說下去:
「沒有阿唯,我的人生是殘缺的。沒有阿唯,就沒有今日的我。我自幼父母雙亡,從小便獨自生活,是阿唯把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的。真的………認識阿唯的第一 天,我便知道阿唯的降生就是把幸福帶給別人,她……只是名字便足以幸福得令人心醉。『紫唯』是爸爸對媽媽『只是唯一』的承諾;阿唯的一生,就是這個承諾的 實踐。阿唯把她的幸福分給我,讓我這個不完整的人,感受到原本不屬於我的愛。為什麼?上天竟殘忍的把她召回…………」


你不是神,請別自以為神。哪怕世人都把你奉若天仙,用難以計量的愛去撫育你、寵愛你,我明白這不過呈現了世人的愚昧。你沒有經歷任何磨練,是一塊天然剔透 的寶石,落進凡間而不受污染;是一個傲遊天宮的仙子,用杏眼注視著萬里之下的俗人,用仙棒把幸福幻化為甘露,向下輕輕一灑便足以顛倒眾生。我妒忌,因為我 不是愚昧的俗人。我相信我是被無辜打落凡間的仙子,飽歷試煉後的我一定比你飄得更高更遠,返回曾經失落的地方,接受比你多十倍的膜拜。


葉嵐淚如泉湧,鼻子通紅,緊緊的閉著雙唇。阿唯媽媽上前緊擁著她,二人就這樣淚眼相對。在場的人無不給感動得淚流披面,也同時暗暗慶幸阿唯媽媽雖然失去了阿唯這個女兒,還有葉嵐這個乖孩子。葉嵐牽著阿唯媽媽的手,索了索鼻子,作出結語:
「二十五年前,爸爸對媽媽作了『只唯』這個承諾。二十五年後,就容我向阿唯作出同樣的諾言:我葉嵐雖然不是媽媽的親女兒,但我願意代替我的好友阿唯,在餘下的日子裡用愛侍奉爸爸和媽媽。阿唯,你安心吧!」葉嵐貶著淚眼,誠懇地許下這個承諾。


不知從何開始,我想到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你的一切一切,不過是一場華麗的錯配。你的父母、你的際遇、所有世人賦與你的愛,本來就原屬於我。中學時期我 就知道了,為什麼上天要對我開這種玩笑?上課時老師稱許的眼神總落在你身上,事實卻是我的成績比你好。朋友間的關愛總聚集在你身上,事實是你只是一逕兒的 微笑,我卻是兩肋插刀、為他們四處奔走的那一個。還有阿諾,我的阿諾,我唯一的阿諾,你竟狠狠的把他奪走。我知道的,這一切根本原屬於我,我知道的。



靈堂裡掌聲雷動,葉嵐釋然的看著滿臉欣慰的阿唯父母,疲累的微笑著。她緩緩的轉過身去,臉朝靈堂中央的阿唯遺照,深呼吸了一下後躬身致祭。她知道,阿唯必定感謝她,以她們十年的交情,葉嵐所能做的事就只有這些。


阿諾冒著汗的前額慢慢變得冰冷,當葉嵐回過身來時,那種宣示著勝利的神情令他不寒而悚。昔日的葉嵐早已死去,往日的阿諾也隨她而逝。阿諾很清醒,他明白今 天雖然是阿唯的葬禮,然而最活生生生存著的,也只有阿唯。望進照片中阿唯那深邃的瞳仁,阿諾不無震撼,那種攝人的生命力深深撼進他內心深處。他很擔心,雖 然在這之前曾和葉嵐排練了無數次,但他就是沒法如葉嵐般從容而揮灑自如。他甚至懷疑自己早已失去了演戲這技能。


「這是一場重要的戲,雖然沒有酬金,但必定是你這生的必表作。」葉嵐這樣對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我愛的究竟是誰?你?還是葉嵐?我開始弄不清了。然而出院 的那一晚,我急不及待的跑上葉嵐家跟她做愛,她那嫵媚的笑容似乎已說明了一切。和葉嵐相愛,是在二十歲的夏天,雖然最後我選擇了你。你很美麗,但作為你的 男人卻不免感到沮喪。對你的「愛」,經過「沮喪」的過濾後,就只剩下「利用」。在你身上唯一得到的滿足,大概就是名氣的暴升。當我從昔日寂寂無名的配角變 為現在街知巷聞的男影星時,我知道當初選擇你,是一個明智的決定。還是葉嵐說得對,愛情和事業從來便不用二選其一,只有愚人才會作無謂和不必要的犧牲。我 愛葉嵐,不只因為她是我事業人生的明燈,更重要的是她那危險而誘惑的眼神。你美麗無瑕得令人恐懼,面對你,我看到的就只有自身的罪惡。


「我愛阿唯,我不明白上天為什麼要給我這場考驗。我……我……很思念她,那天我們還幸福的相擁而睡,怎料……是我!是我沒把她好好照顧!我對不起阿唯,對 不起阿唯的父母,對不起在座的任何一位。我……出院的那一晚,我沒法睡眠,在窗前翻看著我們的合照,她的笑容總是那麼的撼動人心。我………」阿諾抿著唇, 拼命的不讓在眼眶翻滾已久的淚掉下。阿諾在忍淚的同時,偷偷的朝葉嵐瞄了一眼,她賞他一個嘉許的眼神。


我知道這樣做會獲得葉嵐的嘉許,所以唯有犧牲你了。近來葉嵐似乎不再愛我了,前些日子跟她做愛時,她總是冷冷冰冰的,伏在她身上,雖然進入了她的身體,但 我們之間的距離卻愈來愈遠。她常常提起你,說著你的一切,清楚得恍如你的伴侶。我很痛心,忽然想到一個難以置信的可能。我開始留意你們的舉止言行,那些畫 面卻親暱得令我心碎。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對葉嵐的愛早已到了病態的地步-希望完完全全的擁有她,建立一個只屬於我倆的世界。你卻是我們之間的障礙。你是那 麼的可愛,彷彿知曉我的心事,並決意的成全。那晚你應該很難熬吧,我算過的,你由凌晨三時多病發至六時多斷氣,三小時的痛苦成就了三人的美事。這樣算來, 你的一生也真的很有意義,至少成就了我和葉嵐。你離開後,葉嵐對我的愛又回來了,我知道這是你的悉心安排。阿唯,你應該是天上的仙女,現在的你,終於回到 屬於你的地方了。


阿諾拼命的強忍著淚,然而淚卻像被囚禁已久,一遇上出口便急湧而下。阿諾噙滿淚,跪拜在地上進行自我的審判。眾親友一擁而上,阿唯爸爸急忙扶起他,著他不 要這樣的自責,並說這場意外是沒人可以預料的。阿諾默然點頭,在眾人的安慰下他總算止住了哭泣,而本己虛弱的身子因傷心過度而變得更為衰弱。在一片哀傷的 氣氛下,加上剛剛因阿諾而引發的騷動,靈堂滿佈驅之不去的愁雲慘霧。

靈堂中央照片中的阿唯仍舊惹人憐愛,蓄著長直髮的她身穿雪紡圓領荷葉袖上衣,因為半身照的緣故,只能看到少部份的粉紅色紗質褶裙,卻不減阿唯的清麗氣質。 她那張有點嬰兒肥的臉上綻放出甜美的笑容,伴以臉頰兩旁深深的酒渦,甜得令人一看心醉。她的雙眼是何等的清靈;她的笑容是何等的脫俗;她的一生是何等的完 美;她是愛是何等的無私;而她的眷顧是何等的廣闊。在世間遊戲完畢的她,帶著完美的笑容,回到永久屬於她的那一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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