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31日星期一

07不再...........

2007年的最後一天,
我聽到的說話,教我無言。
大概這社會自有其評定「幸福」的標準,
但請你們一旦發現ling 我沒達到這「幸福」標準時,
請別擔心,也別強迫我朝這方向走。
你們不是不明白,如其屈曲自己去遷就別人的眼光,
我倒不如樂得自在,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未來。
有人說,很擔心我很孤單,
我就想,孤單從來不是這樣衡量。

這一年不會作什麼回顧,只是在返回馬鞍山途中看著滿街途人,
我就想他們心裡正想著什麼 ?
這時,朋友send 來一則短訊,不只是「happy new year」,
而是「願你別忘記2007年」。
我怔住了,也就默許該把這年給牢記,
2007年任何節日都彷彿是慶祝2008年的北京奧運,
我這天就真切為自己過過這個除夕夜。
2007
年的除夕夜,這一生就只有一個。
2007
年的所有日子,都該是難以忘記,
也許我是固執了,對於某些事,就是堅執得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2008
年,我不知道自己將會怎樣。
大概,應該快樂。

2007年12月26日星期三

當平安夜失去平安

我說過,我不愛xanga ,因為它總是令人情感泛濫,
而且,
印象中,xanga 中的我總是很悲。

在這平安夜卻忽然懷念起這個我,於是發狂把自己昔日的xanga entry 由頭到尾重看一遍,
我也再按捺不住,哀傷了起來。
原來有些文字,過了某一個階段,你就再也寫不出那種味道。
我不知道對這變遷,我該持怎樣的態度,正如我對不再是我的這個我,也漸漸變得陌生,
平安夜裡想起很多逝去的事,想著想著,忽然想起上一年的這一天我和他在吃聖誕大餐的情境,
也就忽然懷念他起來。
我想,一旦回憶,你就仿如墜入深淵,脫不了,只能繼續沉淪。
回 到家,當人人都在尖東或銅鑼灣或什麼地方,當他們或興奮或歡愉或癲狂,我只躲在屋內不安地審視那個久違的自己,我推卻了弟弟、姑姐、朋友的「崇拜」邀請, 我把自己抽離人群,我在想,在聖誕節該用怎樣的心渡過。在我們不斷以msn發放連鎖式的「聖誕節快樂」的同時,你希望別人除了得到快樂外,還可以憑這節日 獲得什麼 ? 你們有想過嗎 ?
我是真切想過的。當「快樂」變得毫無理由,當屈原死忌也被視作該「快樂」的日子,我就想是時候另作新詞去代 表快樂的意義。一如往年,在十二月頭開始一路寫聖誕咭,我想有人覺得我很傻,在「浪費」地球資源的同時也「浪費」自己的時間,然而我不得不承認這行為令我 更了解自己。這一年,當我寫到某一張時,我忽然落淚了。我在想,聖誕咭不是給人祝福嗎? 我寄的,卻充滿淚痕,我不知如何解釋這淚的由來,唯一的解說,大概就是要感動人必先感動自己。
在平安夜,當全城都在為「性」誕節的「一夜情」風潮作防備時,當港人用上一個晚上擠在尖東或銅鑼灣倒數時,當「商機」成為這個節日的焦點時,

我就想,
我該是不屬於這個時代。

2007年12月24日星期一

冷眼旁觀。x'mas party 。



即使實習期早已完結,
然而我還是在「死纏爛打」,
終於成功地被「邀請」去他們的聖誕派對。

我想,有些氣氛,一過了該感受的年紀,
就再努力也不能用心去全然感受。
今天以奇怪的身份,尷尷尬尬的,用旁觀者的姿態看整件事,
我就終於意識到party 一早已離我很遠。

我卻很享受這旁觀者(攝影記者)的角色,
一切的事看似事不關己,卻出奇地掀動心弦。
他們的「孩子氣」,總是讓人感到温暖。
也許是對慣了成年人的世界,
太多計算,太少直率,
我就感到,中學的x'mas party 彷彿是一闕童謠。

今天最讓我感動的,
是有一位女學生對我說:
「miss, 很掛念你啊。下年回來教啦。看到你的信,我差點想哭哩。」
我呆住了,因為沒想過說這話的是她,
我在聖誕節,寄了聖誕咭給他們一班。
我想,
我是用了真心,
而我能做到的就有這些。


2D 及 4 C ,聖誕節快樂。

2007年12月23日星期日

i love .............

不記得是何時開始,愛上撫摸貓的感覺。
輕輕軟軟的,一下一下細掃,
恍惚一切煩惱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室的温暖。
我想,我是把自己對家的感覺,
投射在那個由旺角搬進荃灣的五貓之家。
很感謝 flora 及碧琪之母,讓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多次造訪,
玩弄他們的貓。
其實也不能說是"玩弄"啊,我也著實喜愛牠們,
特別是黑貓。

對黑貓特別鐘愛,不是沒有原因的,
除了因為牠是第一隻向我示好的貓外,
我還記得第一次到訪這家時,當我有哭的衝動時,
牠竟跳上我身上讓我輕撫,
我不會忘記那種感覺,我一想起一些事,
就總是有流淚的慾望,
人類可能感察不到我眼淚風暴的初潮,
黑貓卻彷彿意會到,及時的給我安慰。
也許這是巧合,
也許所謂的懂性,
不過是我的自我投射,
然而如果可以讓自己開懷,
我可是很樂意這種自我幻想。
當然,
這家的所有人、所有貓都是由衷的教我感動。

當我有自己的家時,
我會養一隻貓。
貓貓,要等我喔 !


pict0749
我愛的黑貓-梁華。

因為要掛這張貓月曆,我特地收拾好房間,
把原來掛在這位置的一堆東西搬遷到他方。
琪之母,謝謝你喔。很喜歡這月曆
(說真的,
很想買這些月曆很久,
但由於掛在房中會備受
批評之聲,所以還是沮喪地放棄了。)

2007年12月17日星期一

謝安琪。寧願永不精選。


擁有謝安琪的《Ksus2》後,我一直等,等她生孩子,再戰樂壇。


結果,等到了,來了《3/8》,聽得太多的謝安琪式輕快曲式,寫得過濫的成長獨白,再加上「行過去、行過去、行過去」的頻密,若不是謝安琪唱,這首歌早便該在play list 上消失。


再等下去,等到了《鍾無艷》,曲和《富士山下》極像,簡直是雙生兒,幸好2個歌手都是唱得之人,林夕的詞保持水準,最後一句更教人感到唏噓:


「你的她怎允許 結伴觀賞雪的淚 永不開封的汽水 讓我抱在懷內吻下去」


但無論多「夭」心「夭」肺,我心目中的謝安琪,不只限於此。特別在過了少女的階段,為人妻母,也就有了「玩大d」的籌碼,這類歌、這種題材,大把人仆住唱。


終於等到了,《神奇女俠的退休生活》,Wyman的詞教人乍驚乍喜,想不到他會寫那麼盡,我就想冷眼旁觀也許就是最後碩果僅存的幸福。



但最失望,就是這次出的竟是精選。

我很想說一句,

精選這玩意,放在謝安琪身上,真的很趕客。

( 出左5隻碟,只有2隻是完整大碟,很令人無奈。)




謝安琪 - 神奇女俠的退休生活

作曲:莊依靜 Simon Whitefield @ 音揚人

填詞:黃偉文編曲:莊依靜 Simon Whitefield @ 音揚人 Tomi & Alfred @ 音揚人

監製:周博賢


爆裂 散落 節翼墮下 正跌向對面大廈 就撞爛大廈

而樓下 有群男共女 以摺櫈菜刀打架 聽不見他

幾秒後 滿地是血花 而模糊的受害人 一早猜想到嗎 

誰人才 終極失去了他


有病 有毒 市面混濁氧氣裏正在孕育 極厲害病毒

全城就快齊齊病發個個照逛街睇戲 不知退縮

於市內網巷夜店中 誰人從粉末藥囊 針筒之中找到

如遊魂魔域 那份滿足


可惜我已經退休 一早已養尊處休

坦克再駐守 只可高叫 快走 快走 不可以插手 

青春些會救到亞洲 歐洲與美洲 今天怎強出頭

可惜我已經退休 將這裏轉交你手 即使你錯手 摧毀一切炸出缺口

不可以插手 只可打氣拍手

恭賀人類 生出殺手


就是這樣 家產給你接收(總要去的不要留)

就是這樣 終生可以退休(歡送爆開的汽球)


氣候 變壞 雨大浪大浸過了購物大道 像越鬧越大

而何時救援還未到 正派往遠方打仗 不可上街

管理層滿是實戰派 誰和誰慘被沒埋 不可多嘴表態

繁榮和安定正在瓦解


可惜我已經退休 一早已養尊處休

坦克再駐守 只可高叫快走快走

不可以插手 青春些會救到亞洲

非洲與澳洲 今天怎強出頭


可惜我已經退休 得一副老骨老手

只可以間中 幫乖仔去買煙買酒

幫新袍餵狗 幫子孫贖了樓

觀望時代 天天變醜


可惜我已經退休 一早已養尊處休

坦克再駐守 只可高叫快走快走

不可以插手 青春些會救到亞洲

歐洲與美洲 今天怎強出頭

可惜我已經退休 將這裏轉交你手 即使你錯手 摧毀一切炸出缺口

不可以插手 只可打氣拍手

恭賀人類 生出殺手


就是這樣 家產給你接收(總要去的不要留)

就是這樣 終生可以退休(歡送爆開的汽球)

《紀情書》第四章

第四章 靜


『 你傷心,因為你發覺,即使你懂了十萬個為什麼,這世界其實還有千千萬萬個你永遠不會懂的為什麼。

我黯然,彷彿失去的不是姊姊,而是牽動著我人生的貪、嗔、痴、愛、恨,沒了它們,我怕自己再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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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十三歲時,愛上看《十萬個為什麼》。在學校小息時看,週末和爸媽擺攤子時看,上廁所時看,吃飯後看,睡覺前也看。那時我年紀小,歪著頭坐在你身旁,想了很多很多。

終於,有一天按捺不住,我問:「這是什麼書?」

你依然埋頭看書,頭也不抬,小聲道:「它說了很多 Why 。」

「Y?」我聽不懂,也不再問了。學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和少得可憐的常用英文生字,不足以教我明白一本說了很多y的書會是怎樣的一本書。

後來,你告訴我,即使那時我明白什麼是Why,我也永不明白你愛看這書的意義。

你說,我們在不同的年紀,看不同的書,背後蘊藏著不同的意義。

我聽得一頭霧水,卻因為你這句話,給挑起了看書的興兒。

十四歲時,你不再看《十萬個為什麼》,改為迷上金庸的武俠小說。那時你迷金庸迷得很洶,每天午膳時特別早半小時回校,在圖書館裡追小說,追《飛狐外傳》、追《雪山飛狐》、追《連城訣》、追《天龍八部》、追《射雕英雄傳》、 追《白馬嘯西風》、追《鹿鼎記》、追《笑傲江湖》、追《書劍恩仇錄》、追《神雕俠侶》、追《俠客行》、追《倚天屠龍記》、追《碧血劍》、追《鴛鴦刀》。你說,要牢記金庸的小說書名一點也不難,因為他的十四本書可以給拼揍成一副對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那時有支叫「飛雪」的樽裝水,以後一喝「飛雪」,我便想起這對聯。我把這對聯牢牢記在心,也開始明白你迷他的原因。

迷上金庸的兩個星期後,你忽然為我安排了一個為期三週的「為什麼」研習課程。那年我八歲,愛黏著你聽一些未曾聽聞的事。我想,妹妹對姊姊總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有點妒忌,有點愛慕,這種矛盾卻長期令我難堪。那天是星期一,臨睡前我們並肩躺在床上,胡聊著,你突然問:「為甚麼地球及其他行星也是圓的?」我想了想,說,不知道。你深深吸了口氣,道,這是因為萬有引力,你說什麼一顆星球質量愈大便愈圓,但它們不是完全圓的。我「嗯」了一聲,你握著我的手,繼續自顧自的說下去。那晚你還說了很多「為什麼」:「為什麼沙漠中會有綠洲?」、「肥皂為什麼能產生泡沫?」、「為什麼河流是彎彎曲曲的?」、「長頸鹿的脖子為什麼那麼長?」、「海水為什麼會流來流去?」………

你說的「為什麼」,我只記得很少。到了第三週的最後一天,你問:「動物為什麼不會迷失方向 ?」,我沒有作聲,你就回答,是因為動物利用自身固有的「指南針」來識別方向。聽了這麼多「為什麼」,我滿腦子都是問號,忍不住就問:「為什麼你是我姊姊?」你說,因為你比我大。我問,隔壁秀秀也比我大,為什麼我只喚她秀秀,不是姊姊?你說,我們同父同母,秀秀不是。我問,為什麼我不能喚你哥哥?你說,你是女生,哥哥是男生。我問,為什麼你是女生?你說,你沒有「啫啫仔」,男生才有「啫啫仔」。我還想問些什麼,可是你已累得睡著了。我也就帶著許多許多的「為什麼」,夢會周公去。

長大後我才知道,那晚你不過在裝睡,待我熟睡後,你躲在被窩裡哭了很久。你傷心,因為你發覺,即使你懂了十萬個為什麼,這世界其實還有千千萬萬個你永遠都不會懂的為什麼。

包括為什麼你不是男孩。

因為你不是男孩,所以你愛男孩。這是你的戀愛哲學。這麼多年來我都弄不清這論調是怎樣的一回事,關聯是沒有的,更遑論邏輯。你也明白這所謂「哲學」一點也不哲學,但你樂在其中,陶醉非常。我就想,你看了這麼多的「為什麼」,難道就沒有看到「人為什麼戀愛?」那一條嗎?

你說,你只是看了一萬多個「為什麼」,便沒看下去了。你發覺金庸的世界比「為什麼」世界有趣多了,好像小龍女出洞前只吃蜂蜜便可存活,而且青春常駐,對於這情節,書裡就沒有解釋它的「為什麼」,在金庸的世界,一切都理所當然。你說,看了金庸後,你很想拋棄昔日的「為什麼」,你找不到其他拋卻的途徑,因此你把它們全拋給我。

你總是把不愛的,全拋給我。小時,我仰慕你,以為這些是賞賜,也就樂於接受。長大了才發覺,這些「賞賜」,不過是你投在我身上的影子。一旦接受,從此難以擺脫。

我總是說服自己去討厭你。

然而你每次戀愛,我都會妒忌,並設法大肆破壞。

你說,因為你不是男孩,所以你愛男孩。

我想,某程度上,你在尋找另一個自己。


「想盡慶 投入鏡中暢泳 讓紅唇及眼睛 按著我動靜做反應
望鏡中倒影 如若照出一臉風情 或許不必再用 自尊與自由換愛情

想盡慶 何用世間證明 越繁華越冷清 這夜我寂寞但高興
我孤身隻影 銀幕照出雙倍感情 就此不必再用 自己與別人換愛情」

﹣《自戀影院》盧巧音 (黃偉文詞)

每次聽《自戀影院》,便想起你。

有些人,總摸不清自己的慾望。你,是典型的那個。


嫁給姐夫前,你談過九次戀愛,不計那些數之不盡的曾經瞹眛但不幸胎死腹中的「戀」情。你為他們編上代碼,由A先生至I先生,到了J先生時,你發覺你曾經歷的戀情已由左手姆指數到右手尾指,你可不想用腳指來數戀情,覺得這樣有失浪漫,更重要的是,你驚覺自己已過了適婚年齡。你青春不再,又剛巧碰著個愛你的J先生。機緣巧合下,他成了我的姐夫。

你注定要甩拖九次,遇九個壞男人,才可功德圓滿,幸福一生。這是你十六歲相命時相士的批語,那時你只笑了笑,便灑脫離去。你告訴我,相士的話不可信,我疑惑,那你又相命?你說,你路過,以為他是乞丐,便把剛撿到的五十元扔進他手上的罐子裡,料不到他竟拉著你,贈了你兩句。我沒作聲,想,乞丐的話,也許可信。怎料一語成讖。

你的九段苦戀,我瞭如指掌。每次失戀時你總是擁著我痛哭一場,你就看不到,我的微笑。

在眾多情人裡,你只記得A先生﹣李台文的名字,畢竟他是你的初戀情人。他是你中一時的同學,人不好,貌不俊,成績不佳,前途不明,是典型的壞學生。你就是愛他,最愛他的及肩長髮。那年你十二歲,每天放學總是找藉口在外蹓躂,大概那時你們已開始交往。最初,你騙媽媽說到學校補課,後來媽媽起疑,你便拉起我的手,說要帶我到圖書館。媽媽是怎也想不到,你是帶著我「拍拖」去。你們愛在麥當勞裡聊天,我就靜靜地坐在遠處的椅子上,吃著李台文買的牛肉巨無霸套餐。有好幾次,當我吃薯條時,不經意的朝你們那兒瞄了瞄,只見你們的頭靠得很近,側面看,彷彿是一對男女連體嬰。有次,我還隱約看到你們的唇印在一起,我忽然不安,便「嘩啦」一聲哭了起來。你尷尬的把李台文推開,趕忙站起來,拖著我便回家。那次後,你沒有再和李台文約會,我不知道你們分手是不是因為我的礙事,但我還記得,你和李台文分手後的一個星期天,我們在街上碰見他和你的好朋友趙綺琪黏在一起,你們六目交投,氣氛怪怪的。最後還是你耐不住,噙著淚奔回家。我在你後面追,努力的追,你跑得很快,肩膀一起一伏的,我看著,忽然起了親你的念頭。

和李台文分手後,你愛上看書,也沒時間、沒心神談戀愛。你不漂亮,但很吸引,天生注定是戀愛動物,這些是你說的。我不認同,也不否定,反正世人總愛自導自演,把一切說成當然,也就沒什麼值得我們罪過。你看《神雕俠侶》,著了迷,常幻想自己是小龍女,等待深愛你的過兒出現。十五歲,你碰見B先生,你現在已忘了他的名字,但那時你只看他一眼,就明白他是你要找的過兒。第一次碰見B先生那晚,你擁著我,激動的亂嚷:「就是他!就是他!」,我被你擠得喘不過氣來,心裡難受,也就拼命把你推開。你呆著,問:「不替我高興嗎?」我搖頭,說,你連人家是誰都不曉得。你聽了,笑了笑,彷彿你和他相遇的那一瞬間,就是永恒。

後來,雖不是永恒,但總算曾經擁有。我也不曉得你是耍了什麼法子把B先生弄到手來的,我十歲生日那天,他卻在我的生日派對上出現。我很奇怪,怎麼有個陌生男孩來到我家,而且總是圍著你團團轉?我問媽媽,那男生是誰?她回道:「你姊姊的男朋友。」我突然明白,奔到男孩跟前,大聲斥問,楊過嗎?你的笑容立時凝住,厲眼盯著我。你在警告我:別-礙-事-。B先生怪尷尬的笑了笑,轉頭對你說,你妹妹………蠻可愛的,你看著他,臉上又堆滿笑容。我氣鼓鼓的跑回房間,我的好朋友娜娜往大廳瞧了瞧,竟羡慕的說:「你姊姊的男友,很俊。」我睨著她,一言不發。我知道,你總是讓我難堪。


你討厭我,因此總是讓我難堪。
我什麼壞事也沒幹,只是爸爸疼我,你就討厭我。
你說,這世界很公平,得一,也就失一,誰也躲不過。
說完,你朝我裝了個鬼臉,我被嚇哭了,你卻甜笑。

你那詭異的笑容,
彷彿印證了些什麼。

我看著,想,失去靈魂的笑容,大概就是這樣。




你說,爸爸從沒擁抱你,他就只對我特別好。我聽後,沒有說話,頭垂得低低的。我明白你的渴望,卻總是愛莫能助。你沒錯是有點壞,但不至於不被愛。你在家並不快樂,媽媽常罵你,爸爸對你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差。只有沉醉在虛構的世界裡,你才驚悉自己的存在。和A先生分手後,你對我發了一場脾氣,你拿書本砸我,我縮在床上的一角,睜大眼睛看著你。我想,你從來沒有停止討厭我。對此,你毫不否認,說,如果沒有我,爸媽就只有你一個女兒。我不忿,說,沒了我,還有阿禧、阿均和圓圓。你聽了更怒,罵道,都是我,我把他們都帶來了,為了對付你。我住了口,猶豫著,想起媽媽只是罵你,便開始想:情況真的如你所言嗎?

是與非,也許分不清。你渴望擁抱,我便努力的伸出雙手,合上眼,靜待你給我的回應。

你卻永遠在後退。

每後退到某處,總會有男孩把你接著,你便忘了曾經錐心的痛,接受男孩所有的柔情蜜意。他們的笑容、體型、習慣、喜好、好處、壞處………你都一一牢記,只有他們的名字,你永遠遺忘。你和B先生一起年半後,有一天我在樓下碰見你們,只見B先生打了你一巴掌,便拂袖而去。你撫了撫臉頰,沒有哭,怨懟的看著我。你以為你是他的另一半,卻無可選擇地,成為他們的第三者。我想,我和你的命注定相沖,你最難堪時,我總是不識趣的出現,我急忙逃回家。那晚你又對我發了場脾氣,幸好沒有拿桌上唯一的物品-陶瓷小貓砸我。我舒了口氣,在心內靜靜地為你祈福。

B先生離開,你繼續後退;

遇到C先生,然後開始,結束;

愛上D先生,因深愛而分開;

及後碰上E先生,哭、笑、怨、恨,明白後心淡,也學會放手;

放走了一個,你撿回F先生,一心一意很快演化成三心多意;

三心放逐了太久,合成一體,便看中G先生,互相了解再了解,最後卻不免瓦解;

瓦解了情,瓦解了心,瓦解了愛,瓦解了信任,一切變得模糊,朦朦朧朧間你看到了H先生,是他教你:我們都在遊戲;

遊戲完畢,I先生以加時的姿態闖入,加時遊戲是傷心,而傷心,不過為了襯托開心。

你愛過,你傷過,你哭過,你笑過,年月逝去,傷痕浮現。你明白了自己,卻找不回當初你最想找回的那一個。

你退到無路可退,意外地碰上J先生。你並不著意他,他也許曾努力地證明他的存在,但你,雙目只看後方,只想找你的退路。我,卻仍站在原地,伸著手,用不變的姿態待著你。我們距離太遠,遠得你看起來,是多麼的脆弱而易毀。

我問你,為什麼要結婚?你說,晴晴只是小孩,懂什麼?我說,我十八歲了,很多東西都懂。你問,我懂你嗎?我說,我懂。你失笑,說,你以前的男友都是這樣說,結果懂了又如何,還不是分開?我微愠,道,我不是他們。你說,即使我懂你,有些東西不是我可以給你的。我黯然,我不想你出嫁,彷彿失去的不是姊姊,而是牽動著我人生的貪、嗔、痴、愛、恨,沒了它們,我怕自己再也活不下去。這種感覺,我沒說出口,對它,我一直都自我否定,不幸,這一次它竟莫名地強烈。

我問,你愛J先生嗎?你沒有多想,搖了搖頭,說J先生很愛你。我想,別人愛你是別人的事,你卻毫無理由的便把自己交給他。你大概猜中了我的心思,說,大了,我自然明白,婚姻有時只是一場賭博,你計過、想過,這場賭博賠方注定是J先生,你沒有輸的風險。你不是一個計算的女人,這次卻錙銖算盡,盡得有點無情。我心有不甘,說,就一直待在家,不好嗎?何必讓自己淪為一件只有售價、沒有情感的商品?你說,商品至少有人愛,在家,你連商品的價值也體驗不到。

我啞然。

你被妒忌蒙蔽,永遠也不發現,某些早已存在的情感。

我想你是幸福的。那年,你二十四歲,J先生四十歲,爸媽四十三歲,遠看J先生比爸爸更像你的爸爸。J先生是一間食品公司的老闆,年青時拼命工作,到了四十歲才渴求愛情,遇上你,愛上你,最終如願以償。你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是你的第十個男人。當然,成為別人的女人或成為別人的男人,不代表雙方必定有了性關係,我就知道,你著重神交多於性交,這也是昔日不少男友和你分手的原因。

你結婚那天,爸媽都哭了。媽媽哭,因為她早些年還擔心你嫁不出去,始終在她眼中,你永遠是長不透的孩子;爸爸哭,因為那星期他得了眼疾,淚水流過不停,你和他擁抱時,說:「爸,這是你第一次擁著我。」我清楚看到,他兩肩忽地抽搐了一會,然而很快又平靜下來。爸媽哭時,弟弟們卻不斷的嘆氣,因為他們發覺姐夫不像姐夫,而大姊也不像姐夫的太太,參加這場婚宴便好像趁墟,互不相干的一堆人聚在一起,酒肉一番然後作鳥獸散,想到這裡,他們不免沮喪,這是婚宴後他們告訴我的;而小妹圓圓,她沒有沮喪,也沒有嘆息,卻在努力的演戲。你常說待她大一點,奧斯卡影后準能被她摘回來,這賤賤的小戲子。那晚圓圓盯上了鄰桌的一個「靚仔」,他該是男家那方的親友,她坐在他身旁,哭得梨花帶雨,說什麼捨不得你,你和她的感情最好,家裡沒了你,她難以想像自己會多難過等諸如此類的話。那男孩深情地握著她的小手,安慰她,她稍稍抬頭,便開始和他眉來眼去。還是你看不過眼,說,他們哪裡像參加婚宴,像極夜店裡的餓渴男女。你半拉半扯的把圓圓帶走,她哭得更洶,只差沒有踹你一腳。

那一夜,我這「喊包」,卻罕有地沒有哭,只待在化妝間裡,替你補補妝,理理髮髻。你對著鏡子小心的補著唇色,我看著鏡中的你,看得有點出神。忽然,你問,我小時最愛哭,今天爸媽都哭,「喊包」卻不哭了,為什麼?我仍舊看著你,說,不為什麼,明白了,便沒什麼值得哭。你愣住,問,明白了什麼?我沒有作聲,轉身從衣櫥裡拿起一件圍滿蕾絲的純白色暗花婚紗,朝你揚了揚,示意你是時候換裝了。你立起身來,一轉身就碰上我,混亂間我朝你的嘴角輕吻了一下,淡淡的,是離別的吻。新娘房不太大,人碰人是常見的事,你不以為然,便換裝去。

是的,沒什麼大不了,很久以前我們便親過了,這些吻,你也不會牢記,都是小孩子時的無聊玩意,把它們牢牢記著的,永遠只是我。


你理了頭短髮,穿了件從弟弟的衣櫥拿來的帥氣格子襯衣。你說,晴晴是公主,你就是王子。

我搖了搖頭,問:「姊姊怎會是王子呢?你是女孩子啊。」

你敲了敲我的頭顱,罵:「少囉唆,你裝暈好了。」

我不情不願,瞬間暈倒在地上。

你俯下身子,用灼熱的眼神看著我。


公主睡了,不打緊。
因為只要王子吻吻公主,她便蘇醒。
一覺醒來,
又是愉快生活的開始。


我明白了,你明白嗎?

那年那月那日,你說那一句:「我願意。」

你終於成功地,嫁給你自己。

謹祝
公主和王子,白頭偕老。

2007年12月15日星期六

彰顯你的「性」名

感謝 「造造」(個名真令人難忘)從台灣給我買來那三本書。

最愛《性史2006》。

朋友的朋友說我是「情慾判官」,
雖然感覺上很變態,
但無論從文字、聲韻或語義學來說,
這「性」名也確實不錯。

謝謝。

2007年12月6日星期四

很抱歉。不能在天堂相見。

我想,我要向他說聲:抱歉。
因為,數十年後,我們不能在天堂相見。
他,是愛我的。
他,不下十次的邀請我。
他,是那麼的好,那麼的令人深愛。
他,不忍心看到我下地獄。
在葛福臨的佈道大會上,我必須承認,我根本不明白這佈道會的意義。
葛福臨說的,我不是沒聽過。
只是,當葛福臨用又密集又具審判味道的語言告訴我們我們的罪時,
我什麼感動也沒有,
我只知道我那時真的活受罪,
更遑論感召。

他說,如果父親去世前真的信了主的話,我們便可在天堂相見。
我從來都不相信父親會突然信主,即使父親信了,能相見的終究只是你們,不包括我。
我想我是殘忍的,我說,我注定上不了天堂。
別問我為什麼,就只是那一種感覺。
當葛福臨叫決定決志的人離開看台,走到地下的草地聽道時,
他問,你去不去?
我想我是很無情,我說,我是不會去的。去了,便是決志的表示。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有一句我沒說,就是我根本不想成為草地上的人的一份子,在餘生用7分一的時間聽道,然後贖自己的罪,最後上天堂。
大會的熒幕顯示:草地上只能容納7000人。

天堂的人太多了,
既然這樣,不如我下地獄,騰出一個位子,讓大家鬆動鬆動。

反正我從來都不在乎。

2007年12月3日星期一

《紀情書》第三章

第三章 慧音

『 其實數學這傢伙,我一點都不明白,只是死記,所以永遠也唸不好。後來,才知道學數學,明白比死做重要,學數學,不是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它看的,是質。
感情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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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常常看著我,嘆息。
媽媽,你知道嗎?小時的我,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罪,令你一看我就總是嘆息。我問爸爸,媽媽不喜歡我嗎?爸爸怪憐惜的看著我,說,我凡事做好點,你慢慢就會更喜歡我了。我想了想,漢堡包只吃到一半便放下,從書包裡拿出功課本寫啊寫,寫啊寫,我對自己說,紀晴要比誰都努力。
那年我小二。
寫啊寫,寫啊寫,我偷偷抬起頭,環視四周,大姊看小說正看得入神,弟弟們換好了短褲,準備和你到樓下公園玩秋千,小妹在地上的竹蓆上睡午睡,就只有我一人在努力。你走近我,看了我的功課本一眼,便皺了皺眉,轉身左手拖著大弟,右手拉著小弟出門去了。我呆坐了一會,又埋頭寫功課,大姊放下手中的小說,走過來歪著頭看我的習作,學著你,皺了皺眉說:「晴晴,你的字,很醜。」我抬頭睨著她,「嘩啦」一聲的哭了。大姊朝我扮了個鬼臉,說:「死喊包,日喊夜喊『陀衰家』!」
「喊包」是我小時的花名,因為我很愛哭。被人打一下,我哭;被人罵一句,我哭;弟弟偷吃了我愛吃的糖果,我哭;小妹莫名其妙的踹我一腳,我哭;街上的叔叔裝可愛逗我,我哭;街上的嬸嬸讚我可愛想親我一下,我哭,總之事無大小,凡不如我意,我都會哭。你最討厭我這種愛哭的性格,說我是水做的麼,被人碰一下就哭,活像被奶奶欺負的小媳婦,一身「淚」氣,令人很難接近。我被你這樣一說,心也傷了。雖然只是六、七歲的小孩,觀察大人的眉頭眼額卻是我的強項,你不愛我哭,我想哭時便鑽進廁所裡偷哭,你看不見,我便不惹你討厭。我也學會忍淚,感到鼻子酸酸時,我便會用手拼命捂著鼻子,嘴巴緊閉,閉氣約五秒後,把手慢慢放開,也就失去流淚的衝動了。你每次看見我這怪模樣,都會笑著走過來摸一摸我的頭,我就明白,你討厭的,只是愛哭的紀晴。
你討厭的,只是愛哭的紀晴。我想,不過這樣,也因此凡事幹得很用心,希望得到你的讚賞。然而,你很少稱讚我,最常對我說的,就只有:「乖啦!乖!」,我知道,你和隔壁小狗玩耍時,也常說這句話。大姊很頑皮,你從來都只是罵她,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你最疼她;弟弟們又乖又聰明,年年都考全班頭三名,每年結業禮時,你忙著把他們取得的獎狀過膠,再小心的貼在牆上,它們是你的寶貝,當然要好好保存;小妹不乖也不聰明,但有一張甜得可以把人甜死的嘴巴,說不了三句,準能成功把一塊燶燶的黑臉變成笑臉,你總是被她逗得笑不攏嘴。我可沒什麼本事,人呆呆的,讀書成績中上,就是愛哭和數理特別糟,偏偏這些便足夠叫你嘆息。看到你嘆息,我就加緊用功,別人做一遍的數學題,我特地做多兩遍,但結果還是一樣糟。其實數學這傢伙,我一點都不明白,只是死記,所以永遠也唸不好。後來才知道,學數學,明白比死做重要,學數學,不是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它看的,是質。
感情也是。
小時候,我一耍性子,你便會編故事嚇唬我,說什麼我不是你們親生的,不過有一天在樓梯看到我,見我沒人愛怪可憐的,便抱回家養了;你有時又說,我是早該死掉了,因為我們鄉下有個習俗,每家的第二個女兒,都要給拋下湖,我聽後發了幾晚惡夢,後來才知道根本沒有這習俗;你還會編很多很多的故事,什麼我是石頭爆出來的,什麼我本來是男孩,出生時走得太快,丟了「啫啫仔」便變了女孩,害得小時的我曾經有過性別迷思。有次我把這些故事告訴大姊,大姊想了想,說:「媽媽怎麼沒給我說過這些?聽起來很有趣,還有別的嗎?」我沒趣的搖了搖頭,她用力扭扭我的右耳,便玩耍去了。我又問了弟弟們和小妹,他們都沒聽說過。我就想,你為什麼就只對我編這些可怕的故事?我想了很久,怎也想不通。
你說,五個孩子中,我最不黏你。我想,我是希望黏你的,只是我不知該怎樣做。過早學會獨立,因此不懂撒嬌。我一歲多便自己拿著小碗坐在一旁,一匙一匙的搯著吃,你挺著肚子在專心的編毛衣,隔幾分鐘看我一眼,又安心的低頭幹活。那種畫面,現在幻想一下時,空氣中彷彿飄過一股淡淡的香氣,叫人難以遺忘。你說,我自小懂自理,總是自己把事情做得妥妥當當,有時間的話,還會幫忙看顧兩個弟弟和妹妹。幼稚園二年級時的我,每天都左手拖著阿禧,右手拉著阿均,一步一步的、小心的、慢慢的上學,老師看了,戲言:紀晴是個小媽媽。這些我早就忘記,是你告訴我的。你總是說及我小時的好,我樂於聽,也聽得著迷,沒什麼事比從你口中找回昔日的我更令我感到有趣。那年我中五,剛考完會考,你做了場小手術,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家裡我最閒,每天四時半便拿著爸爸煲的粉葛鯪魚湯到醫院陪伴你,聽你說話聽到七時半,便離開。生活苦悶時,人總想找人聽他說話,你也不例外。那個星期,你彷如一部壞掉了的擴聲機,把埋藏在腦內已久的記憶不斷不斷的、失衡地重播、重播,你說的話,比以往十七年還多。你,很久沒整理了,你的回憶長期封塵,一旦找到機會,你便急不及待地把它們逐一翻出來抖抖,抖得一室灰塵。



我就知道,你一直忘不了過去。
過去,是鍍了金的傷口,即使苦不堪言,卻能教人笑著回味。
我們總是待它們過去了,才學懂珍惜,忘記遺忘。



回憶一旦溢滿,你總是急不及待。你說了很多很多,我給你遞上一杯清水,你接過去喝了一口,又繼續說了很多很多。我沒有作聲,只是坐在一旁靜靜的聽。你的嗓音隨著情緒起伏,忽高忽低,聽起來很有歌劇的味道。你又重複說到小時候的我,五歲多便跟著爸媽「跑江湖」,那時家景不好,光打工賺不了多少,你和爸爸便幹起小販來,逢星期六、日在恒安巴士總站擺攤子,賣各種襪子:絲襪 、長襪、短襪、襪褲、學生襪 ………後來小販管理隊掃蕩得太頻密,這些襪子便被放在家,我們一年一年的穿,穿到我們上大學。那時政府宣傳:不能獨留子女在家,所以每次擺攤子你都把我們全帶著,爸爸推著藍色小販車,車上坐著弟弟及貨物,媽媽揹著小妹,拖著我,大姊在後面跟著,一家五口浩浩蕩蕩的趕到巴士總站去。那畫面,和長洲的趕飄色有點相似,只是我們扮演的,永遠都是自己。
當同齡小朋友的週末是在遊樂場渡過時,我幼年的週末,總是窩在巴士總站的一角,看著遠處在大聲叫喊的你和爸爸。巴士總站的人流頗多,你又特地挑了個近商場入口的位置,人群簇擁著我們的藍色小販車,你們的身影也就漸漸被掩沒了。姊姊在地上鋪上報紙,席地而坐,捧起《十萬個為什麼》讀了起來。我看了看她,她沒搭理我,我就倚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弟弟小妹也在我身旁一個接一個的坐下。下午三時多,陽光猛烈得很,地面的水氣被蒸作一縷縷乳白色的迷霧,嗅起來有一種乾烤的味道。小妹坐著打瞌睡,弟弟們給太陽蒸得有點不耐煩,站起來跑到魚池那邊看魚去,我被小妹挨著,唯有直直的坐著,依舊看著遠處的你。



有些東西,你明知得不到,你愈想得到。
人人都說:即使望穿秋水,結果也不會改變;
然而,很多人就是有期待的傻氣:
期待 灰姑娘變公主,
期待 青蛙變王子,
期待 女巫手上的毒蘋果變無毒櫻桃,
期待 童話變永遠的現實,
期待 單戀變相戀,
期待 苦戀變熱戀,
期待 老年變少年,
期待 死亡就是再生………
我清楚明白,那種期待的眼神。
我看到,在黑而深邃的瞳仁裡,
映著的是,我所渴望,
你的,
暖暖的笑容。



你對顧客,總是微笑。我想,長大了,有錢了,我會花好多好多錢替你買下一袋又一袋的襪子,你也回我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沒想到,我長大了,你卻不再賣襪子。你的笑容失去了依據,也就給遺落在破落的時代。後來,你也會笑,只是那種笑容彷彿失了靈魂,你的嘴巴剛張開便急不及待的合攏,看來倉促而尷尬。我十五歲那年,美術老師下了個繪畫題目﹣「笑容」,要我們找很多很多的笑容,畫下來,給生活加點甜味。老師是這樣說的,我們全班似懂非懂的聽了,也沒深究那生活的甜味該是蔗糖的甜?珍寶珠的甜?棉花糖的甜?百合腐竹糖水的甜?芒果的甜?西瓜的甜?還是,把一大堆白糖埋進口裡的那種甜?很多年後,爸爸告訴我,那種甜,如果必須形容,該是甘甜。你說是嗎?我想你大概也不明白,你的味蕾應該缺了甜的感應,嚐起東西來,總是嚐不到甜。不能嚐甜的人生是怎樣的?你沒有告訴我,只是把一大堆一大堆白糖往口裡堆,我看得甜膩了,你含著淚把新一堆的白糖又往口裡堆,我看著,甜死了,夢醒。看著那張擱在床頭的白畫紙,兩行淚不自覺地滑下。
我被甜醒後,不能再睡,起床洗了洗臉後,便坐在幽黒無明的房內,淚仍然失控地流下。一想起夢中的你,我還以為你下了地獄,夢中的畫面彷如傳說裡地獄的境況:鬼被無盡而永不能滿足的慾望所折騰,用痛苦贖自己的罪。零晨三時,四周寂靜,偶然傳來幾聲攝人的狗吠聲,我拿著畫紙,走到書桌前埋首繪畫。大姊很久很久後告訴我,那晚她被我的腳步聲吵醒了,探頭看了看,大吃一驚,我彷如失了魂的人,用空洞的雙瞳直視她。
她大概看不到,我眼內的悲傷。
一星期後,老師發回我們的作品,她給了我D,評語是:「這笑容令人很傷心。」我把它放回書包,拿D也好,拿A也好,這不過是一個夢。我畫的,是一個用白糖構成的微笑,一堆淡白色隱約圍成一個向上的弧形,四周點上淡淡的紅,印象中,紅白是地獄的屬色。老師說,這笑容看來很傷心,她也體會到我的心情,只是拒絕把它合理化。你卻坦露對這畫作的喜愛,把它小心翼翼的貼在睡房的牆上,我跟著你,你一句話也沒說,我忽然明白你多一點。



人總愛拒絕面對某些情感,它們中,有些是別人不認同,有些是自己不認同的,有些是面對了會使人傷心的,有些是忽略了也會教人心有不忍的。我們身體內有一個自我保護系統,神經質地胡亂啓動時,痛楚大門便會自動閉緊。受慣了保護,習慣了迴避,對慣了虛假,我們開始找不到,真正的我們。



為真正的我,選自己該走的路。這些你沒教我,我卻不自覺地學會了。你說,外公曾經想把你操控,你擺脫,無悔且愉悅。我聽了,便想,我也要為自己想多點。中三那年,沒經你的同意,我私自作了個決定﹣選讀文科。那時社會的觀念是:只有成績不濟的學生,才被「放逐」到文科班的。我初中的數學是糟,但不至於被「放逐」。在你眼中,我們都聰敏,應是唸理科的材料,那時大姊唸理科,弟弟們如無意外也會唸理科,你就想,我沒有不唸理科的理由。一切都是你想,你想你想,也不過是理想,不是現實。交選科意願表的那個早上,你正在廚房裡,用心的為我們準備早餐,我立在門外,緊握著已填好的意願表,正想著該如何開口。你忽然抬起頭,看了看我,問,有什麼事嗎?我也直說,我選了文科。你目無表情,只拋下一句:「都決定了,還有什麼好說?」便繼續幹自己的事。
外公和你,也愛上操控,人人樂於這玩意,也沒有誰深究背後的悲哀。你想給我選一條該走的路,然而這所謂的「該走的路」,是你的想法,卻不是我所能走。
我想,達不到你的期望,我也就無可避免地失去你少許的愛。
我希望掌握自己的人生,爸爸說,自己作的每一個決定,不論結果孰好孰壞,應當無悔。我明白,因此很早給自己定下方向:上預科,上大學唸中文系。十六歲的小孩,光想到能唸大學便已覺高不可攀,卻不知道,大學唸完了,代表的是成長,不是整個人生。懷著一腦子的知識走下去,太多的慾望,太多的自由,太多的不滿,太多的悲憤,我也終於明白,笑的困難。和許多人一樣,繼續走下去,直至有一天,我學懂忘記笑容,我才知道,無論我多麼渴望脫離、多麼渴望掌握,都不過是依循你的軌跡,走你走過的舊路。



每人都在,走,別人走過的路。不是嗎?
我們卻總想擺脫。
擺脫不了,不妨學會灑脫。



那場手術後,你變得多話,彷彿只要一停口便再沒有說的機會。我中六、中七的温習期,都是在你的聲音裡渡過。你愛說歷史,我就跟你談歷史。我告訴你,唐太宗很重用他的臣子房玄齡和杜如晦,這也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房謀杜斷」。你聽得入神,問了一點關於唐太宗的事蹟,然後開始回我一些歷史。這些歷史沒有明君和名臣,只有一些事和一些人,一段一段交織起來,造就了現在的你,和,明日的我。



好,我們就來談一談歷史,那些只屬於我們的。



我們曾經兩位一體,從一九八四年過渡到一九八五年。共歷了近九個半月後,我脫離你,獨立。同年十二月,當時得令的樂壇女皇梅艷芳在香港館開了她的第一個唱,爸爸把我及姊姊交給外公照顧後,便和你高興的看演唱會去。你欣賞梅艷芳,因為她的《壞女孩》。那時電台禁播這首歌,然而梅艷芳就是有這種魅力,歌曲愈被禁,她就愈紅。你那時常在家裡唱:「Why Why Tell Me Why 夜會令禁忌分解 引致淑女暗裏也想變壞 Why Why Tell Me Why 沒有辦法做乖乖 我暗罵我這晚變得太壞」。你說,九個月大的我一聽你唱這歌就樂透了,坐在地上左搖搖右擺擺。我們大概也有壞的基因,一直壓抑著,1985年梅艷芳一聲令下,我們終於可以稍稍放縱。



梅艷芳代表一段傳奇。
有些傳奇是華麗的,有些傳奇卻是血跡斑斑。



血色的「一九八九」,對很多人來說是難以忘記的,那年我四歲,不明所以,只依稀記得,那一年多了人哭。直至中一時看了李碧華的《天安門舊魄新魂》,內心被深深撼動,從前自以為忘掉的,全都記回了。我才明白「八九六四」注定是叫人流淚的數字。我問爸爸,「八九六四」究竟是什麼回事?他閉口不答;我問你,「八九六四」時你在哪兒?你呆著,說,還可以在哪兒?一直都在香港,在這家。那瞬間,很多人都在香港,在他們的家,我和你也不例外,在黑漆的家,看鮮紅的畫面。印象中我問你,新年嗎?四周紅噹噹的。你卻把我抱進房,緊擁著我。紅是詭異的顏色,其意義的極端,叫人嘆息。你說,我們有誰不在香港?是嗎?真的都在香港。
一個地方,大概能困住的,就只有人的肉身。



我們本不該來到這地方,它把人都困住。
沒誰不想離開,
只是我們一興起這念頭,
就注定
永遠離不開。



一九九二年,香港末任總督彭定康和香港結了緣,其後更和中環泰昌餅家的蛋撻談起戀愛來。他上任的第二天,七月十日,香港所有報紙都刊了他的大頭照。你接我和弟弟放學,路經賣報紙的小攤檔。那時你總愛問我們時事,說什麼母親的姓可以不懂,周糟發生的事我們卻是不能不知道。你在小攤檔前止住了腳步,指著其中一份報紙問:「誰?」弟弟們異口同聲答,港督彭定康。你看了看我,射來一道疑問的眼神,我想了想,說,財神。真的,那時看他一臉紅潤,身體胖胖的,和每年新日曆封面上的財神確有幾分相似。你對我的答案很不滿,結果弟弟們可以吃雪糕車的軟雪糕,我卻只能趁你不留意時偷吃他們的幾口。你說,這樣的答案,在試卷上拿不到分的。我沒有作聲,又趁你不留意時,偷偷回味軟雪糕的味道。後來大家仿佛都忘了彭定康叫彭定康,只喚他「肥彭」。他上任約一年半後,恒生指數忽然像給裝上了火箭般,一升沖天,直破10000點,你和爸爸只懂呆看著電視,笑得「見牙唔見眼」。你說,真是活見鬼,香港這地方,人走的走,股市升的升。那年頭香港出現移民潮,我班裡家境富裕的同學都到別的國家去;吊詭的是,移民潮後又來了個回流潮,走了的,全都跑回來。對這現象,我著實摸不著頭腦。我問你,移民好玩嗎?你拍了拍我的頭,說,孩子就是孩子,移民不是玩家家酒,人離鄉賤,我們還是留在香港好,再差再劣,也算是我們的地方。我牢記你的話,也就想永遠都不離開這地方。



那時候的香港,到處都是機會。今天手握一萬,明天在股市上一買一賣,資金如雪球般愈滾愈大,人人都由心的笑了。他們一天到晚盯著財經新聞看,彷彿電視裡上演的,是一齣劇力萬鈞的連續劇。
可誰都沒想到,這淘金的連續劇,到九七便如泡沬般,無聲地消失。



你說著、說著,雙眼忽然沾上了雪氣,茫然的,我看著,心中生憐。還要說下去嗎?我問。你搖了搖頭,擺一擺手,說,累了,今天說了太多,口累了,腦累了,要睡一會。我問,你不是愛談歷史嗎?我們談的,是那麼的少。你合上眼,嘆了口氣,說,還有很多時間,慢慢的談,這麼快把歷史說完,生活不就變得沒趣嗎?你返回房間,晚上十時半,二零零七年的春天似乎比過往的潮濕,濕得令人總想睡。
還有很多時間,慢慢的談,可不能這麼快把歷史說完………………
你卻忘記,歷史每天都在發生。
人類的生活,也因此永遠都那麼有趣。
好吧。
改天再談,談談那些曾經或未可知的,屬於我們的歷史。
也只有談歷史,
我才發覺,我們真的曾經一起愛過,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