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她知道嚴老師對她有意思,沒錯,她很迷嚴老師,卻沒想過嚴老師對自己也有異樣的感情。
她曾經套過他的口風,問,如果有別的男人愛上她,他會怎樣?她緊咬著下唇,期待他的答案。
他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彷彿聽了什麼值得慶祝的喜事,說:我想我會喚齊我的女伴,來個解脫大派對。你拍拖,我自由。他胡言亂語的,好像喝了十打威士忌,快要醉死。
她狠狠的打了他一下,闖回睡房,抱著枕頭,淚又不自覺的流下來。
他總是惹她哭的,她就知道,他總愛惹她生氣,好氣死她,他便可以任意的、肆無忌憚的繼續他的走馬燈生活。
想著、想著,她可不忿氣,為什麼他總是想擺脫她?她愈想,氣愈難下,便推門直奔他的睡房,支起胳臂,直勾勾的盯著他。
他顯然被嚇著了,眼裡透出一絲恐懼。
她仍舊支起胳臂,近乎斥責的問:我哪兒不好?
他眨了眨眼,摸不著頭腦。
她又再問多遍:我哪兒不好?
他認真的想了想,說:沒什麼不好,待你長大了,化個妝,就完美了。
她瞄了瞄他書桌上方的海報,一個女人雙唇的大特寫,棗紅色的。
她就知道,她要幹些什麼。
嚴老師唯一不像他的地方,是嚴老師很照顧她。
打從她進了這學校開始,嚴老師總是在她附近保護她,秘密而明顯地,直教她心中乍喜。
有一天,天文台掛了八號風球,學校早了下課,人人都回家去,她的雨傘在回校時被風吹破了,唯有呆在課室裡,待雨勢減弱後才離開。
她坐在位子上,聽著雨點打落在玻璃窗的聲音發呆,又是一個人,小時的感覺又飄然而至,她猛力的晃了晃頭,想把它驅散,離我遠一點,離我遠一點,她就是想不透這魔鬼為何老是纏著她。
窗外的風勢益大,「呼呼」的咆哮聲加上「轟隆」的雷聲,把她逼得透不過氣來。
忽然嚴老師出現,遞給她一把黑白格紋的雨傘,她愣住了,沒有接下它。
他們就這樣定了格很久,直至雷聲把他們嚇醒。
嚴老師把雨傘放在桌子上,轉身便走,她輕輕的撫了撫雨傘,小聲的說,謝謝。
嚴老師止住了腳步,回頭給她一個含蓄的笑容。
她看了看他,問,嚴老師這麼久還留在學校,工作很多吧。
嚴老師搖搖頭,說他走了的話,很多學生……這時他朝她指了一下,調皮的笑了起來……例如她,這些沒傘的學生,都不能歸家了。
她被他的笑聲感染了,也寬容的笑了笑。
他挑了她前二行的位子坐下,開始和她攀談起來,那是他們的第一次傾談,也是最後一次。
嚴老師說了很多很多,也許在學校裡,太多的壓力,太多的人和事,太少的時間,太少的感情,那天嚴老師口若懸河的,和平時上數學課時嚴肅的樣子判若兩人。
嚴老師談他的學生時代,談他的教學生涯,談他小時候的趣事……她含著笑,仔細的聆聽著,深恐錯過當中任何的細節。
嚴老師說著,說著,說了幾近半小時,才驚覺自己說得太多,他尷尬的拍拍自己的後腦,那感覺很孩子氣,她看進眼裡,感到很逗,禁不住「噗嚏」一聲的笑了起來。
嚴老師也笑了,他們就這樣的放任的笑著,拋卻一切的身份和顧忌,為一個很逗的動作真真切切的大笑一遍。
嚴老師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問,你哩,談談你的事吧!她的事?她的笑容立時凝住,她可以說些什麼?她有什麼值得說的事嗎?她努力的想著,想得眉頭皺了,也想不到有什麼可以說的。
她想,大概是忘了,她的記性一向糟得很。
沒錯,都忘記了,也許全都忘記了。
開心的,不開心的,統統都給忘記了。
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些,她是時候回家了,這麼晚,他會擔心的。
她朝嚴老師點了點頭,一手抓起雨傘後,奔也似的衝回家去。
他開門,稍稍吃了一驚,問,你沒打傘嗎,弄得全身濕漉漉,搞不好會害病的,她恍恍惚惚的,亂應道,有啊有啊,你看這不是雨傘是什……她舉起手上的雨傘,却呆住了,索緊雨傘的扣子好端端的扣著,她就這樣撐著一把沒開的雨傘,回家。
他給她披上毛巾,又拿了一套衣服給她替換,說她已不是小孩子,事事害他不放心……她仍然想著那問題:
你哩,談談你的事吧!
你哩,談談你的事吧!…我?我的事?
談談我的事?
【B】
她記得,他不太愛哭,也很怕別人哭,也許他認為哭是一種不爭氣的表現吧。
但她可不這樣認為,事實上,她愛哭,也愛煞了淚這東西,她曾經告訴他這想法,他卻一臉蔑視,說她是水造的怪物。
她沒搭理他,仍舊的沉醉於淚的世界,她甚至認真的研究起淚來,她嚐過淚的味道,微酸微鹹,帶點苦澀,她不知道不同人的淚,味道是否不同,也許這是個值得研究的課題-淚的味道和心情的關係,光看題目便已酷斃。
但他,卻總是批評她的想法,說她徹頭徹尾的犯了天下女人的第一通病-愛幻想不切實際。
她聽後很氣憤,很明顯,他愛和女人對著幹,偏偏很多女人,包括她,卻栽倒在他的手上。
她說,他愛和女人對著幹,他聽後笑得色色的,笑得她心裡直發毛。
她總是不明白,男人不時會露出一些奇怪的笑容,為著一些平凡的句子,樣衰衰的,很惹人討厭,她斜睨著他,冷冷的說。
他裝作聽不見,繼續在電腦前敲打鍵盤,繼續他那衰衰的樣子。
她好奇他在忙什麼,星期天按道理該不用做文件吧,難得一個星期天,還有什麼比和她一起更重要的嗎?她把頭湊近熒幕,定晴一看,是MSN的視窗,對方叫……Erica!她趕忙按一下熒幕的開關,熒幕一黑,Erica也暫時消失了。
他大叫一聲,一臉崩潰的跌在電腦椅內,嚷,MSN也不行,這兒是地獄嗎?
她打算嚴刑逼供,用手指彎成一把手槍,直指他的太陽穴,問,誰是Erica?
他一臉無奈,說,他是我朋友阿Ben,網名叫Erica。
這樣的爛謊言,她可是不會相信,他還以為她是小孩子嗎?
她索性關掉了電腦的總電源,說今天是假日,他應該專心陪她,而不是非男非女的Erica-Ben。
他一臉不悅,說他很久很久沒和朋友聚聚了,若連MSN也管制使用,他們會以為他仙遊已久矣,嗚呼哀哉。
她沒興致和他胡扯下去,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後,便回房打扮打扮。
他說過的,待你長大了,化個妝,就完美了。
待會兒,她要給他一個驚喜。
她明白,她最大的本錢是青春,所以太老成的妝容不適合她。
她咬了咬手指,在書架上挑了新一期的少女雜誌看,翻了好一會才選定合適的妝容。
她從化妝袋裡翻出上妝要用的工具,上次和小如逛街,買了一大堆簇新的化妝品,有些連包裝紙也未拆,便給堆進化妝袋裡。
她在凌亂的化妝袋裡找了找,好不容易才找齊所需,粉底、遮瑕膏、眼線筆、睫毛液、眼影、胭脂、蜜粉……她放好工具後,便從背包的暗格裡拿起一張紙,小如替她寫下化妝的步驟,是小如的姐姐教的,她姐姐是有經驗的化妝品告貨員,這些化妝品也是靠她才可打折的,否則她可是買不起的,她吐了吐舌頭,一想起今個月的午餐是一色一樣的廉價三文治時,不禁感到沮喪。
她不容許自己沮喪太久,抖擻精神後便用心的化妝,看著愈來愈精緻的容貌,她開始明白到「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情。
化好妝後,她審視著鏡中的自己,看著看著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驀然想起那支棗紅色唇膏,慌忙的往背包裡亂找,找到後便往雙唇輕抺一層,看了一會,總算滿意,便換上小背心和泡泡裙。
她知道,今天過後,他一定更愛她。
是的,她在全身鏡前轉了一圈,四周忽然亮了起來,她想,他們的轉機來了。
一切都這樣光明,真好,她笑了,滿足的笑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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